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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却死生,这世间再无大事,因为职业的关系,急诊科医生往往是那个时常在处理“大事”的人。江苏近日发布了《省*府关于表彰第三届江苏技能大奖获得者的决定》,医院(南京医院)急诊医学中心副主任陈旭锋教授荣膺“江苏工匠”称号。工匠与医生,在此有了一个奇妙的连接,尤其是当医生“定位”在急诊科,这一份连接,更是多了一份生命的重量。
症状是线索,患者是“题面”
元月2日,医院急诊依旧熙攘。站在急诊间里,我们能非常真切地感受到那些影视剧里关于急诊的意象照进现实:救护车警笛由远及近、病床被快速地推过身边,轮椅上的老人皱紧眉头、检查室门上的红灯亮了又灭、灭了又亮……影视剧放大情绪,而急诊科眼里的急诊救治,却是异常理性的。
在陈旭锋看来,现代“工匠”的定义应该是广义的,掌握一门技术,即是工匠,医生的这门技术,又与性命、健康息息相关。急诊科处理头疼脑热、跌打损伤,也处理难题迷案,性命攸关。每一个推到医生面前的病例,就像一道待解的数学题。
“有的题简单,看一眼就知道答案,有的题难,线索纷繁,找思路就很耗时间,花上1分钟和花上10分钟,可能得到完全不一样的结果。”陈旭锋说,很多来急诊的患者是不清醒的,无法准确描述出前因后果,有的清醒的对病因也没有头绪。患者的每一个症状、每一个检查数据都是这道题的“题面”。
陈旭锋举例说,他曾经遇到过一位患者,昏迷着被送到急诊来,心跳、呼吸、血压正常,瞳孔缩小,关键的提示是,患者眼角肌肉在抽动。这个小细节帮助快速锁定方向,与中*有关!哪些*素与表情肌抽搐有关?又同时会引发瞳孔缩小的情况?迅速调用知识点,几个条件一框,正确答案就呼之欲出了。
“通过症状,你要去想到可能是哪些疾病,几个可能性同时列出来,又要根据其他的‘条件’去做排除,线索可能藏在各种检查数据里,可能是一个小的症状,甚至是患者身上一点特殊的气味。假设证明、证明假设,反复去论证,最后得出一个比较可能的结论,再通过治疗去验证。”
与死神抢时间,医院
急诊科队友曾经拍下过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。照片里,陈旭锋躺在监护室的小躺椅上,口罩遮眼,短暂休息。“我们的一个医生,为了一个上ECMO治疗的病人,就这样在病床边守护已经十多天了。瘦削的身影,不能完全伸展的体位,为了病人,他坚持着,看着真是心疼。”队友在朋友圈里写道。
陈旭锋记得照片背后这个守了15天的患者。“年龄很小,是个初中生,成绩很好,临近考试一场感冒没有及时就诊,引发了暴发性心肌病,医院人已经不行了,心脏停跳,只有上ECMO这一条路。”那是年医院引进ECMO(体外膜肺氧合)技术的第一年,陈旭锋“守住”的第一个患者。
“ECMO建立起一条人工血液通道,替代了人的心肺功能,但它毕竟只是个机器,只能按照设定的模式去走,患者的生命体征却是波动的。”陈旭锋解释,血液的凝血要调得非常细,在外部流淌不能凝固,返回体内要预防出血,血压也是一样,压力太高,血管会破裂出血,血压低了,重要脏器血液灌注不足,人救回来脏器也会坏死。每1-2个小时,都要通过监测数据来人工调整,机器、人、人机配合,不能有一点差错。一个暴发性心肌病患者通常要守上两周,肺衰竭或是新冠肺炎患者,守上一个月也有可能,必须是团队作战。
在科室主任张劲松的带领下,陈旭锋作为体外生命支持中心团队的负责人,组建了一支高效率高执行力的ECMO团队,开展的ECMO辅助体外心肺复苏术病例数已经位居全国首位。将ECMO从院内推向院前,这是ECMO“南京模式”的重点之一,“我们的ECMO团队是8个人24小时值班,医院也很支持,一辆ECMO救护专车随时待命,有需求,我的要求是10分钟内出车,最大限度为救治患者节省时间。”
废墟里的帐篷群,感受到医术成了信念
抗击SARS、5·12汶川地震、新冠肺炎疫情驰援……大众印象深刻的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,陈旭锋都奋战救援一线,害怕,大概是医生们在大灾大难前最顾不上的情绪了。
驰援武汉新冠疫情救治,陈旭锋是江苏第一批出发的医疗队员。“我们在火车上开会,制定方案。当时的武汉没有完备的病房、没有强大的后勤团队,摆在我们面前的会是一个基础很薄弱的环境,在那样的医院,同时将我们的队员保护好,完完整整地去完完整整地回来,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大的挑战。”那一次,陈旭锋在前线工作了83天,扛住了压力,圆满完成了任务,等到武汉全部重症清零后才返回南京。
更遥远的年,汶川地震发生时,陈旭锋当天并不当班,上午接到电话,中午11点就出发,第一批进入灾区救援。震后满目疮痍,下村下镇救治患者,半夜背着氧气瓶和药箱跑山路……将近14年后陈旭锋依旧历历在目。但在交谈里谈及这场大灾,陈旭锋首先讲到的还是一个有关废墟里帐篷群的画面。他还记得5月13日救援队伍达到四川平通镇,小镇位于两座山之间的山沟里,大震后整个村镇几乎都被掩埋。我们医疗队清理出了一块空地,扎起两个帐篷(医疗队从江苏带过去的),一个给医疗队用,一个给了镇*府工作人员,旗杆竖起来后,方圆十来里幸存的村民陆续围拢过来,所有临时帐篷都围绕着两个中心点来搭建,一点点向四周散开。帐篷火光微弱,却让人感觉到安心与温暖。“在那一刻,我觉得医术成了一种信念、一种信心。”陈旭锋说。
“走心”的急诊室,医生也需要一个情绪“出口”
“急诊的环境,一个夜班都是忙忙碌碌,同时还需要医护时刻做好抢救危重患者的准备,重病人来了,可能一忙就是7-8个小时。”工作很累,但陈旭锋依然保持规律运动的习惯,一周两次羽毛球,每次两个小时,“锻炼体能的同时,也锻炼反应能力。”
急诊还是一个特别容易“走心”的科室。医疗剧喜欢拍急诊室,大概是因为急诊涵盖的疾病最广,同时戏剧冲突也最多。那些剧集里呼天抢地的场景,真的会在急诊发生,急诊科的“情绪”,常常饱满得要溢出来。
会遇到激动甚至歇斯底里的家属吗?那是肯定的。陈旭锋说医生首先得站在患者和家属的角度来理解这些情绪,同时又不能被情绪牵着走。谈话的技巧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取得患者的信任也很重要。这种信任不是没来由的,“如实告知患者的情况和下一步的治疗计划,同时尽快对症处理降低患者痛苦,对方心中有数,又看到了治疗效果,才能把慌乱降到最低。”
关于急诊,还有一项统计数据,医院里每发生例死亡,有72例会发生在急诊科。急诊科医生会更频繁地接触生命的终点,也会更频繁地看见人性的拉扯。有些生命的逝去是难以避免的,有些“选择题”就是每一个选项都很艰难,陈旭锋说,这是医学作为一门科学无法避免的,医生需要更强健的“心脏”,也需要适度将自己抽离出来。“每个医生都会有自己情绪的出口,对我来说,打一场球,很多情绪也就消解了。”
快问快答
Y=杨彦
C=陈旭锋
Y:我们做选择题都会怀疑是否选错,医生在救人那一刻,会怀疑自己的决定吗?
C: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用除颤仪救人,那是个40多岁的患者,除颤仪要选择合适的模式和强度,在触碰到患者前,有个念头就是“我选对了没”?随着医生经验积累,怀疑肯定更少,很多时候也容不得犹豫。再加上现在可以支撑医生判断的数据更多了,可以用上的抢救手段也更多了,即使是年轻医生,抢救患者做决策也会更有底气。
Y:送锦旗之外,有没有患者表达谢意的方式很特别?
C:对医生来讲,救治患者肯定不是为了感谢,在诊疗过程中,也与不少患者处成了朋友,能感受到患者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,我还记得有位患者母亲在我这儿被准确识别出肺栓塞,女儿特别感激,她在外地当老师,连给我寄了七年的试卷,虽然孩子教材不一样,最终也没能用上,但能感受到她的用心。
Y:平时会看医疗剧吗?有什么剧集推荐?
C:完全不看。因为自己工作的关系,看医疗剧很容易进入挑错模式,很多剧集里人物关系复杂,也觉得冲淡了医疗的主题。如果要推荐给读者的话,我觉得国内有关急诊的一些纪录片拍得还不错,虽然并不是急诊的全貌,但也能帮助大家更好地了解急诊科这个科室。
Y:有句话说“劝人学医,天打雷劈”,您会让自己的孩子学医吗?
C:这句话说重了。学医很苦,真正的活到老学到老,但其实每一个行业都不容易。学医治病救人带来的成就感,也是其他行业很少能体会到的。我不排斥自己孩子走学医这条路,当然也会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。
文
扬子晚报/紫牛新闻记者杨彦
摄影
朱信智
剪辑
戎毅晔